本文发表于《世界知识》2021年第17期

　　新能源时代，战略性矿产资源全球布局与竞争

　　田慧芳

　　历史上的资源冲突表现为石油、天然气等燃料矿物之争。新世纪以来，新兴产业的兴起和新一代信息技术的广泛应用以及全球绿色转型的加速，使得一些非燃料矿产如锂、钴、锰、稀土、镓、钕、铟、锗、钪、铂、钽等地位凸显。世界银行预计，到2050 年全球对这些矿产的需求可能会增长500%。国际能源署今年发布的《关键矿物在清洁能源转型中的作用》报告提及铜、锂、镍、钴和稀土等矿物对于全球能源行业实现安全且快速转型的重要性。锂、钴和镍使电池具有更高的充电性能和更高的能量密度。某些稀土元素（例如钕）会产生强大的磁铁，这对于风力涡轮机和电动汽车至关重要。《报告》还指出，未来几十年，电动汽车等关键清洁能源技术所必需的关键矿物供应量需要大幅增加才能实现全球气候目标，一辆典型的电动汽车需要的矿物投入是传统汽车的六倍，而陆上风力发电厂需要的矿物资源是类似规模的燃气发电厂的九倍。可以预期，在未来的清洁能源经济中，关键矿物将与当前的石油一样具有重要的地缘政治意义。

　　由于多数矿产资源具有不可再生性和地理分布的极度不均衡性，目前全球主要经济体已经开始重新审查和评估其关键矿产供应状况，并制定相应的全球资源战略。可以预见，未来全球围绕关键矿产的萃取、加工、精炼和应用的竞争将愈演愈烈，而战略性矿产资源驱动的地缘冲突也将加剧。

　　一、何为战略性矿产资源

　　目前国际社会尚缺乏对战略性矿产资源的统一界定。由于这类矿产往往是一个国家严重依赖进口的矿产品，因此关键矿产的清单因国家而异。欧美日中等国从经济安全、产业升级、供应风险等方面着眼，分别提出了“关键矿物材料”“关键矿物”“重要稀有金属”“战略性矿产”等概念。

　　2018年美国公布了35种《关键矿物清单》(草案)，主要包括：铝土矿、锑、砷、重晶石、铍、铋、铯、铬、钴、萤石、镓、锗、石墨（天然）、铪、氦、铟、锂、镁、锰、铌、铂族金属、钾、稀土元素族、铼、铷、钪、锶、钽、碲、锡、钛、钨、铀、钒和锆。欧盟的“关键矿物材料”清单每三年更新一次，已从2011年的14种增加到2020年的30种，除了与上述美国清单中的20余种矿物相同外，其还将硼酸盐、焦炼煤、天然橡胶、磷酸盐岩、磷、金属硅等列入了清单。日本更强调“稀有金属”概念，把锂、铍、硼、钛、锰、钴、镍、稀土等34个稀有矿种列为优先重点矿种。中国《找矿突破战略行动纲要(2011～2020)》则将24种矿物列入战略性矿产目录：金属矿物包括铁、铬、铜、铝、金、镍、钨、锡、钼、锑、钴、锂、稀土、锆；非金属矿物包括磷、钾盐、晶质石墨、萤石。

　　尽管名称和清单总类有所差异，各国对战略性矿产资源的认定均基于以下三个标准：一是具有经济和战略重要性；二是对工业生态系统具有重要意义；三是具有较高的进口依赖度、较低的替代性和较高的供应风险。

　　二、战略性矿产资源的地理和经济特征

　　与供应相对宽松的油气资源不同，全球战略性矿产资源储量有限，每种矿产的市场规模、价格和产地均不同，生产和加工高度集中在少数几个国家。例如：纯电动汽车需要搭载很大的锂离子电池，用于生产锂离子电池的稀有金属钴的产地主要集中在刚果（金），其占全球产量的59%；作为特钢生产必不可少的钨、用于锂离子电池生产和半导体加工的萤石生产被中国以大份额主导；美国则垄断了全球70%以上的铍和氦气生产，铍主要应用于电子通讯、汽车、航空和国防领域。

　　从地域看，在亚洲，中国矿产资源禀赋优异，稀土、钨、锑、锗、金属硅、萤石、铍等产量在全球占据绝对优势地位，但硼酸盐、铪、氦气、钽、铂系金属等资源稀缺。印度铁矿石和铁合金——尤其是锰和铬铁矿较为丰富，铜、铝土矿（铝的主要矿石）、锌、铅等极具开采潜力。在欧洲，德国、法国、瑞典、英国和乌克兰均是铁矿石的生产大国。俄罗斯是稀土矿产的第二大出口国。但是，欧盟绝大多数矿产严重依赖进口：中国提供欧盟98%的稀土元素（REE）供应；土耳其提供欧盟98%的硼酸盐供应；南非提供欧盟71%的铂金供应。

　　在美洲，加拿大是天然气和磷酸盐的主要供应国，其铯产量占世界总产量的比重达85%。智利则是全球锂和硼酸盐的主要生产国。美国在金属磨料、硼、粘土、硅藻土、金、氦、锆等矿产的生产和出口方面具备优势，但砷、石棉、铯、萤石、镓、天然石墨、稀土等矿产则完全依赖进口。

　　在非洲，莫桑比克、卢旺达、刚果(金)、埃塞俄比亚、尼日利亚、布隆迪等非洲国家则集中生产了全球70%以上的钽矿。南非的铁矿石和铂金产量也居世界前列。

　　澳大利亚也是全球矿产的主要生产国，最重要的矿产资源是铝土矿、黄金和铁矿石。

　　近年来世界各国民众不断增强的环保意识对矿产品供给形成了重要约束。许多资源丰富的发展中国家已经意识到，从原材料出口转向利用国内资源生产半成品或制成品对国家长远发展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其政策调整必然加剧已经很激烈的全球关键资源竞争。

　　三、主要经济体的全球资源战略

　　鉴于战略性矿产资源的高度稀缺性和垄断性，目前主要经济体已经开始调整其国际资源战略。

　　欧盟自2008年起就发起“关键矿物材料倡议”，该倡议主要包含三个目标：确保从第三国获得资源；增加欧盟内部的原材料供应；提高资源利用效率、可替代性和可回收性。2020年，欧盟委员会进一步更新了该倡议，特别提出要实现工业生态系统发展“弹性价值链”、加强资源循环利用、促进产品创新和可持续、减少对第三国供应依赖、加强内部产业链联系以及实现供应多样化等一系列目标。

　　美国的关键矿产战略于2010年启动，其主要思路与欧盟相似：促进国内生产、增加回收和再利用、开发替代材料。全球供应链多元化被美国认为是其降低供应风险的关键。2019年美国与加拿大、澳大利亚、巴西、刚果（金）、秘鲁、菲律宾等九个国家共同通过《能源资源治理倡议》，意欲通过与盟友、合作伙伴的贸易获取关键矿产，并促进稀土、锂、钴等其他资源的开发，减少高技术材料对国外进口依赖度。

　　日本国际资源战略目标是确保未来矿产资源的稳定供应，政策重点包括四大领域：确保海外资源安全、提升回收利用率、开发替代品和加强关键原料储备。今年4月，日本宣布与美国在包括半导体在内的敏感供应链上建立伙伴关系，寻求减少对中国稀土矿产的依赖，并使其供应路线多样化。

　　总体看，用于战略性新兴产业的稀有矿产资源未来的需求会大幅增加，各主要经济体特别是工业大国之间对稀有矿产资源的争夺将日益激烈。中国自实施《找矿突破战略行动纲要(2011～2020)》以来，在战略性矿产资源开发和生产方面取得了显著成果,但新增资源储量的增长仍然远低于储量消耗的增长，矿产品的生产供应也无法跟上实际消费的增长速度。此外，中国铁矿石、铜、铝、镍、锂、钴、钾盐等矿产的进口主要依赖澳大利亚、刚果（金）、菲律宾、智利、秘鲁、印尼等国，因此需要注意长期供应风险。中国需要进一步延长“找矿突破战略行动”，提高国内资源保障能力，并通过循环使用资源、可持续产品和创新提高资源利用效率，同时深化国家间合作，推动构建全球新的矿产资源治理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