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经济：疫情冲击下的衰退

　　孙杰

　　从2020年3月开始，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压倒了经济内生演变的趋势，突破了美国经济原有的减速趋势，造成了前所未有的衰退。几乎各项宏观和微观经济指标都突破了原有的路径，呈现出峭壁式或断崖式的陡然变化。虽然有些指标可能随着冲击的减弱会快速出现复原，但是一些应对政策可能会造成结构性影响，给经济基本面带来长期的负面影响。货币政策的变化意味着美联储的职能和目标可能出现了转变，将对金融体系产生深远的影响，而财政政策的力度会影响到复苏的速度，其债务后果更会在未来许多年中造成持久的后果。预计2020年美国经济负增长3%左右，2021年可能反弹到4%左右的正增长。

　　在2020年度的黄皮书中我们指出，美国经济增长已经达到顶点。从2019年下半年的环比数据看，增长动能已经出现了疲弱的迹象。从2020年2月美联储在货币政策报告中发布的经济预测看，2020年的经济增长率为2.0%，比2019年下降0.2个百分点，而2021年和2022年依次降为1.9%和1.8%，表现出缓慢下行的趋势。但是很快，疫情冲击就成为了影响美国经济的最重要因素。周期性下行与疫情叠加，灰犀牛遇到黑天鹅，使得金融市场做出强烈的反应，股市连续四次熔断。此后，疫情的不断恶化使得它对经济增长的影响远远超过了周期性因素，而疫情作为外生冲击的特点及其强度和持续性的不可预测性，也使得通常形势预测的经济分析难以给出相对确定的预测数据。

　　从2020年第2季度美国经济增长的实际情况看，与2008年受到金融危机冲击时造成的经济衰退相比表现出明显的外部冲击特征。2008年第4季度，美国的经济增长为-8.4%，其中个人消费的拖累只有2.38个百分点，其中有主要是耐用品消费支出拖累了2.12个百分点，影响最大的因素是国内私人投资，拖累了经济增长达到了6.38个百分点，其中固定投资拖累了4.4个百分点，而且主要是非住宅投资，达到3.1个百分点。因此，我们可以看出那一次的衰退主要是非住宅投资和消费的衰退共同造成的。而在2020年第2季度-32.9%的衰退中，由于对新冠肺炎传播的恐惧，居家减少经济活动造成的个人消费下降是导致衰退的主要原因，而且对于，美国而言，又是以劳务消费的下降为主要表现形式，拖累达到了22.93个百分点。投资下降虽然也有影响，但是只拖累了9.36个百分点，占比不高。

　　尽管我们可以从一般逻辑上认定外部冲击后的经济复苏会快于金融危机，但是考虑到美国的具体情况，也不会一蹴而就，真正回到原来的轨道可能至少需要2-3年的时间。综合考虑美联储、美国国会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对今明两年美国经济增长的不同预测，我们认为，2020年美国的经济增长可能处于负的2.4-3.6%的区间内，2021年将出现比较明显的反弹，达到4%左右。不过，由于疫情具有外部冲击的不确定性，这个预测本身也具有极大的不确定性。

　　与经济内生因素逐步演化的特点不同，外部冲击的突发性和不确定性造成金融市场剧烈波动的情况使得美联储也采取了超常规的应对策略。美联储罕见的打破了原定议息会的日程安排，提前召开了公开市场委员会紧急会议，更破例地将时间选择在周日，超过了2008年金融危机时的降息强度。与此同时，美联储还出台多项支持银行流动性的措施，不仅向市场投放了巨额的流动性，并推出了一系列紧急贷款工具以维持经济中的信贷流动，并且几乎每天都有新的措施出台。应该说美联储的这一系列措施不仅重启了2008年金融危机时的救助工具，而且进一步升级，已经走到了美联储法定投资的边界上，很多措施实际上越过了商业银行直接提供信贷，显示出美联储对此次冲击严重程度的判断达到了历史新高。

　　应该说美联储迅速果断的执行零利率也并不是冲动的莽撞之举。2019年6月在美联储召开的Fed Listen专题讨论会就提出应该放弃以往微调的水平政策而转向迅速、大幅度降息拉开期限结构的斜率政策。值得注意的是，美联储的量宽措施一般都具有明确的部门指向，通过定向资产购买为出现流动性危机的部门进行救助。从美联储政策的出台顺序看，基本遵循着先利率，再量宽；先通过公开市场、票据市场和货币市场注入流动性，再支持银行，后支持企业，而且先救助大企业后再纾困中小企业的路径。到2020年8月，美联储的资产负债表从4.5万亿大幅度扩张到7万亿。

　　历史经验反复证明，依靠宽松的货币政策来应对危机，稳定金融市场是有效的，但却从来没有杜绝危机，因为彻底解决问题带来的阵痛可能是任何一届政府都无法承受的。那么反复的危机和反复的货币救助最后会带来什么结果？在美元依然是最主要的国际货币的情况下，美联储的每一次量宽都给各国的外汇储备带来巨大的估值冲击，给国际外汇市场、大宗商品市场和国际资本市场造成扰动。尽管每次危机最终都使得美元成为避险天堂，但是会对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产生了持久的影响。所有这些问题都是美国货币政策变化给世界经济带来的挑战。

　　在2020财年的预算案中，赤字为1.101万亿美元。由于疫情期间的高失业，在食品援助、医疗保健和失业保险等方面提供的反周期支出自然增加。仅到2020年6月，累计的财政赤字也已经达到了惊人的1.88万亿美元，相比之下，在2019年同期仅仅是7390亿美元。

　　CBO认为，强力的财政救助虽然彻底的改变了美国的财政状况并造成了深远的影响，但不仅必要的，而且将对经济复苏产生重要的影响。不过，失业救济的最终效果取决于在刺激需求和产出与弱化工作激励正反两个方面的影响。救济会拖累就业的回升，劳动供给的减少最终拉低了产出。而在疫情以前，失业保险提供的补偿仅仅是工作收入的30%-50%，就不会出现由于救济过高而降低劳动供给的情况。另外，额外的失业救济也增加了联邦预算的赤字，将在长期内降低经济增长速度，降低收入和对物品及劳务的需求。总之，疫情冲击造成的财政变化给美国经济带来的影响是长期的。

　　从美国国内企业经存货计价和资本消耗调整后折年数的企业利润看，2020年第1季度从疫情前2019年第4季度的17946亿美元下降到15619亿美元，第2季度更进一步下降到14313亿美元，下降幅度达到了20.2%，其中非金融企业下降的更明显，2020年第2季度相比疫情前下降了27.3%，只有9606亿美元，退回到了10年前的水平。从穆迪Aaa和Baa代表的两类企业债收益率看，市场对实体经济经营风险的评估在3月中旬一度出现了比较明显的扰动。从商业银行发放的工商贷款来看，增长率一路下降到2020年3月第1周的0.8%，之后便迅速上升，到4月第1周已经达到了20%。从商业景气调查数据看，3月份的采购经理人指数是49.1，4月就骤降到41.5，但此后逐渐回升，到7月已经达到了54.2。总之，所有的商业景气调查数据都显示，新冠疫情带来了强烈的冲击，但是都已经出现反弹，只是在幅度上有明显的差距。

　　即使在疫情期间，美国与日本达成新的贸易协定以后，在贸易政策上依然咄咄逼人，四处出击，对欧洲和加拿大在个别商品关税问题进行威胁、试探和讨价还价。由于整体的国际经济增长放缓，美国的出口逐渐下降。由于国内疫情的影响，进口也出现下降，结果国际收支中的贸易逆差却有所改善。

　　应该看到，虽然美国出口金额的下降率略高于进口金额的下降率，但是由于美国的出口额远小于进口额，所以从绝对值上看，进口额的下降要大于出口额的下降，因而最后导致了贸易逆差的改善。也就是说，2020年上半年美国贸易状况的改变基本上是由于疫情冲击造成的，与贸易保护政策关系不大。如果美国自身的产业结构和贸易优势没有发生变化，其总体贸易状况就不会出现根本性的转变，目前美国积极谋划的全球价值链重构最多依然可能还是加快贸易转移而已。

　　从短期看，如果疫情能够得到较快的控制，在现有政策框架下，2021年美国经济可能出现一定的反弹，但是相比其他经济指标，在一定时期内，通货膨胀可能维持在低位而失业率则维持在相对高位，显示出疫情给经济带来的持久影响。

　　（本文来源于“国际研究学部”微信公众号2021年2月22日。本文摘自张宇燕主编，孙杰、姚枝仲副主编《世界经济形势分析与预测（2021）》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1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