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于《世界知识》2021年第17期

　　从加州到得州：美国的经济重心会向南部转移吗？

　　曹永福

　　长期以来美国关于加州模式、得州模式孰优孰劣的争论从未停息，进入21世纪以来，大量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企业和民众纷纷迁往以低房价、低税率著称的得克萨斯州，人口和经济总量的增加使得得州在美国经济中的地位显著提升，“加州衰落、得州崛起”的争论再次兴起。本文基于细分产业的数据分析表明，得州的采掘业、建筑业、制造业取得了长足发展，但知识密集型的现代服务业仍然相对薄弱，得州在教育方面的短板也将制约其增长潜力。因此美国的经济重心是否会真得向南部转移，仍然是一个值得观察的问题。

　　一、加州的衰落与得克萨斯州的崛起

　　加利福尼亚州和得克萨斯州是美国人口、经济规模最大的两个州，在美国政治、经济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果把它们分别看成两个国家，按照2020年世界各国GDP排序，加州和得州分别位居第6位和第10位，可谓富可敌国。同时，加州和得州分别是民主党和共和党的大本营，属于典型的“蓝州”和“红州”，两个州的政策倾向有巨大差别。长期以来美国关于加州模式、得州模式孰优孰劣的争论从未停息。

　　20世纪90年代美国迎来信息技术革命时代，具有高科技产业优势的加州捷足先登，催生了大批明星企业，加州的“硅谷”更是成为美国信息技术产业的代名词。但是加州是美国税率较高的地区，而且随着人口的集聚房价越来越高，企业营商成本、民众生活成本攀升，因此大量企业和民众纷纷离开加州，其中主要目的地就是以低税率、低房价著称的得克萨斯州。2020年惠普、甲骨文、特斯拉等公司宣布把总部从硅谷迁到得州的奥斯汀、休斯顿等地。2007-2016年2.5%的加州人口（约100万人）迁移到美国其他州，其中1/4迁移到得克萨斯州。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之后，美国关于“加州衰落、得州崛起”的讨论进一步升温。

　　如果得州取代加州成为美国经济体量最大的州，美国的经济重心会进一步向南部移动，民主党、共和党的政治版图也将发生重构，因此加州和得州的关系是一个值得密切关注的问题。本文第二部分讨论得克萨斯州的文化传统和政策倾向；第三部分从人口、GDP等宏观指标方面分析得州经济地位的上升；第四部分从产业视角剖析得州的比较优势，目前这种分析在国内外的相关讨论中并不多见；第五部分是总结性讨论和展望。

　　二、得克萨斯州模式的文化传统与政策导向

　　1845年得州正式加入美国，而在此之前10年的时间里得州曾经是一个独立的国家，拥有自己的国旗、军队和货币。在美国政坛中得州人以特立独行的风格著称，他们反对首都华盛顿的官僚体制和繁文缛节，反对政府干预，主张自由放任。比如近年来得州政府明确反对奥巴马医改法案，支持美国退出《巴黎气候协定》。得州是美国9个没有收入所得税的州之一，工会力量较为薄弱，政府监管政策（如环保政策）相对宽松。得州的这种政策导向与加州大政府、高税率和高福利的特征形成鲜明的对比。得州人非常反对加州模式，他们甚至喊出一句口号：“不要让我们的得州成为加利福尼亚！”（Don’t California My Texas）。

　　根据美国首席执行官集团的统计，近年来得克萨斯州的营商环境在美国50个州中排名第1，加州则排名垫底。很多人认为得州才是最代表美国自由精神的地方，是美国最后一块充满机会的沃土。下面笔者将结合人口、GDP等宏观指标分析得州在美国经济中地位。

　　三、得克萨斯州经济地位的稳步上升

　　19世纪末得克萨斯州的经济仍然以农业和畜牧业为主，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落后。20世纪初石油的发现刺激了得州经济的发展，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美国制造业开始从东北部向西部和南部转移，得州成为这股产业转移潮流的主要受益者，经济增长明显加速。

　　人口的流向很大程度上能够反映各个地区的经济繁荣程度。1950-1990年加州人口占美国的比重从6.9%上升到12.0%，加州凭借良好的气候、优美的自然环境、充足的工作机会吸引了大量人口流入。但是1990之后年加州人口占美国的比重停滞不前，近年来甚至有微幅下降。与加州不同，1950-2020年得州人口占美国的比重从5.1%上升到8.9%，保持稳定的上升势头。如果加州和得州的这种不同走势延续下去，得州有可能在2050年左右取代加州成为美国人口最多的州。而从GDP指标来看，1973年得州超过伊利诺伊州成为美国经济第三大州，2006年又超过纽约州，成为仅次于加州的第二大州，这也反映了得克萨斯州经济地位的上升。

　　美国的联邦众议员席位会根据各州人口数量定期进行调整，2020年美国人口普查结束之后，加州的联邦众议员将减少1个席位，成为52席，而得州将增加2个席位，达到38席，得州是本次人口普查的最大赢家。二战之后得州已经诞生了约翰逊、老布什、小布什共3位总统，而且近年来前州长佩里、前任联邦众议员保罗、现任联邦参议员克鲁兹都曾经参与过总统竞选。随着人口的增加和经济地位的上升，得州在美国政治中的话语权会逐渐增大。

　　四、得克萨斯州经济的优势与短板：产业视角的观察

　　如果细分到产业视角，可以更深入的分析得州经济的特征。得州有丰富的石油、天然气资源，有广袤的土地，这有利于采掘业和建筑业的发展，得州的制造业已经有明显的比较优势。但是在知识密集型的现代服务业方面，得克萨斯州仍然相对薄弱，此外得州在教育等公共服务业方面存在明显短板。下面本文将对得州主要产业的比较优势进行简要剖析。

　　得克萨斯州是美国石油和天然气产量最大的州，1998-2019年美国采掘业就业占整体就业的比重为0.5%，加州为0.2%，而得州采掘业就业比重为2.0%，明显高于加州。得克萨斯州的经济高度依赖采掘业，石油、天然气在为得州带来巨大财富的同时，也给得州经济带来波动性，每次石油价格下跌得州都会受到较大冲击。

　　随着大量企业和人口的流入，得克萨斯州城市迅速扩张，极大刺激了建筑业的发展。2017年在美国建筑开工量最大的10个都市区中，得克萨斯州的达拉斯、休斯顿和奥斯汀分别占第1、2和第4位，而且这3个都市区占前10个都市区建筑总开工量的40%，得州出现了大兴土木的局面。与加州相比，得州对建筑业的监管政策相对宽松，加州很多城市对建筑密度有严格的控制，建筑开工之前的环保评估往往需要1年多的时间，而在得州这种评估只需要2-3个月，这为得州建筑业的发展带来了便利。

　　得州丰富的自然资源、廉价的劳动力有利于制造业的发展。而且得州临近墨西哥，可以充分地利用邻国的低成本优势，更紧密地嵌入国际生产网络，这种地理优势刺激了得州制造业的发展。得州制造业劳动生产率已经超过加州和纽约州，在石油冶炼、化工、制药、电子、汽车等制造业领域形成了很强的产业集群。

　　以上讨论的采掘业、建筑业、制造业都属于第二产业，下面笔者将讨论得州的现代服务业。

　　专业性科技服务业是典型的知识密集型产业，它与一个地区的研发活动密切相关，值得高度关注。1998-2019年加州、纽约州、得州专业性科技服务业占本州就业的比重分别为8.3%、7.7%和6.3%。而从美国整体来看，专业性科技服务业的就业比重为6.6%。可以看出得州在该产业的比较优势不仅逊于加州和纽约州，而且与美国的整体均值相比也显得薄弱。对信息产业的分析也支持上述判断。尽管大量高科技公司将总部迁往得克萨斯州，但是它们主要看重得州的低成本、低税率优势，这些公司还会把大量的科研团队、实验室留在旧金山、纽约等科技中心城市，这种局面在短期内难以改变。

　　得州的教育产业尤其值得关注。得州有保守主义历史传统，而这种传统影响到了政府对教育投入的态度，历史上有得州政客甚至提出，免费公立教育本身就是“劫富济贫”，是不合理的，这使得得州的教育产业起步较晚。近年来这种极端主义倾向有所减轻，但得州仍然奉行小政府理念，财政支出增长受到制约，政府对教育的投入跟不上人口的快速增长，教育产业仍然是短板，尤其是针对少数族裔人群、边远地区的教育更为薄弱。在基础教育方面，得克萨斯州的义务教育普及程度、学生人均财政拨款、教师待遇、学生考试成绩方面都落后于美国平均水平。在高等教育方面，得州顶尖高校的数量也与其经济地位不相称，在美国2021年排名前30位的大学中，加州有5所，纽约州有3所，而得州只有1所。总之，得州在教育和科技方面的劣势将会制约其经济增长潜力。

　　五、总结与展望

　　得克萨斯州信奉自由放任的理念，反对政府干预，是美国保守主义思想的典型代表。得州有丰富的自然资源和廉价的劳动力，这为采掘业、建筑业、制造业的发展创造了条件，也吸引了大量公司总部的迁入。随着人口的流入和经济地位的提升，得州在美国政治中的话语权逐渐增大，会对美国的能源政策、移民政策、社会福利政策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力。

　　得州在知识密集型的现代服务业方面仍然较为薄弱，这种产业有着很强的集聚效应。尽管硅谷、纽约等地区的房价和税率较高，但是那里有良好的研究氛围和社交网络，有多元化的科技人才队伍，高科技人才可以方便的进行交流和互动，因此科研活动收益更高。工厂转移到得州也许相对容易，但是科研中心的转移注定是缓慢的。当今时代，知识和人才是经济增长的核心动力，因此得州能否真正取代加州成为美国经济体量最大的州，仍然是值得观察的问题。